文|天荒地腦 留美生物學博士，科普譯者、作家。科學是嚴謹的，我希望它同時也是好懂的。
據說有一種東西，可以抗衰老、防皺紋、保護心血管、預防癌症……
這麼神奇的玩意，它的名號咱們其實都不陌生——
抗氧化物。
抗氧化物在許多蔬菜水果護膚品保健品裡都有，不過出現最多的還是在廣告裡：
圖：某保養品宣傳資料
食物裡有了它，吃起來健康度蹭蹭上漲；護膚品裡有了它，任時光流逝也依然能夠如花似玉；保健品裡有了它……嗯，總能賣得更貴點兒。
像維生素E呀，胡蘿蔔素呀，維生素A呀，花青素呀等等，都屬於抗氧化物。
但抗氧化物，可能並沒有我們以為的那麼養生，弄不好還會“養癌”。
（一）
和許多現代保健品一樣，抗氧化物那廣為流傳的養生神話，也誕生於美國的暢銷書。1999年，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萊斯特·帕克（Lester Packer）教授出版了一本書：《抗氧化物的奇蹟》（《The Antioxidant Miracle》），一舉成名。
圖：《抗氧化物的奇蹟》（《The Antioxidant Miracle》）
“很多研究證實抗氧化物可以幫助預防許多疾病，不僅可以養生，還可能可以延年益壽。”帕克在書裡寫道，“……服用抗氧化物補充品的人會活得更久、更健康。”
這背後的邏輯是這樣的：在自然的生理過程中，我們的細胞裡會產生一種叫自由基（也叫“活性氧”）的小壞蛋。這種小壞蛋到處作，就會傷害我們的細胞，尤其是遺傳物質DNA，從而導致衰老和癌症等疾病。而抗氧化物這個小天使，正好能夠收服自由基小壞蛋，從而保護我們的細胞，防止衰老、癌症等等。
是不是聽起來特有道理？而且當時從培養皿和實驗動物身上得出的不少研究結論，確實是支持這個理論的。
於是，在帕克的帶動下，推崇抗氧化物的書籍紛紛上市。如今餘溫尚在的抗氧化物熱潮，就是從那會兒開始火起來的。
帕克教授也因此大獲成功——畢竟他的書是其中最負盛名的一本。因此他後來也順理成章地發展了副業，去賣抗氧化保健品了。
按照這個劇情發展，接下來就該是抗氧化物大放異彩的時代了。然而，變故早已在悄悄醞釀。
（二）
早在20多年前，就有好幾項臨床試驗表明，在降低癌症發病率方面，抗氧化物其實……沒用，說不定還有害。
1996年，《新英格蘭醫學雜誌》上發表了一項臨床研究：73135名肺癌風險較高的受試者（比如吸煙者）分為兩組，其中一組每天大量補充兩種抗氧化物：β -胡蘿蔔素和維生素A。結果出乎意料：這組受試者的肺癌發病率是另一組的1.28倍。
而這僅僅是一個開始。
隨後，有多項臨床試驗表明，抗氧化物並不會降低癌症的發病率和死亡率。同時，好幾項研究還發現，有些抗氧化物，比如β-胡蘿蔔素、維生素A、維生素E等，反而和肺癌風險的升高有關。
怎麼回事？抗氧化物，真的會讓人更容易患上癌症嗎？它們難道不是幫助預防癌症、打敗自由基小壞蛋的“小天使”嗎？
上個月，權威科學期刊《細胞》上的一篇論文揭開了這個謎題的一角。
（三）
抗氧化物和癌症之間微妙的關係，關鍵在於一個身兼數職的蛋白質。
這個蛋白質的首要職責，就是作為哨兵，在細胞裡查探自由基小壞蛋引起的動靜。動靜一大，這哨兵蛋白質就立即通知手下的“抗氧化軍團”基因們，把自由基小壞蛋斬殺殆盡。
這個哨兵蛋白質還有另一項工作，那就是管理手下幾個負責能量代謝的基因。不過這畢竟是個副業，只有主業不忙的時候，才有閒暇多做。於是，在沒有自由基小壞蛋騷擾時，哨兵蛋白質就努力鞭策手下管理能量代謝的基因，讓它們更加活躍，多多給細胞提供能量。
然而，當抗氧化物進入我們身體里之後，自然會發威幹掉自由基小壞蛋。自由基一少，哨兵蛋白質的本職工作就清閒下來，便能夠督促掌管能量代謝的基因，讓細胞的能量如雨後的小水塘，眼見著往上漲。
對癌細胞來說，這可是大大的利好消息！有了這更多能量的加持，它們就更有資本作天作地，甚至在患者身體里四處流竄——也就是咱們常說的癌症轉移。
《細胞》雜誌上的這篇論文，講的正是上面這個故事。在這項研究裡，科學家們把人類非小細胞肺癌的癌細胞植入到了小鼠裡，然後給一部分小鼠每天餵兩種抗氧化物：NAC（N-乙酰半胱氨酸）和維生素E 。
實驗結果也正和故事的結局一致—— 服用抗氧化物的小鼠，癌細胞裡能量更充足，癌症進展也更快，更容易發生轉移。
因此，我們吃下去的抗氧化物保健品未必是在養生，反而可能是在給癌細胞提供能量。
（四）
那麼，抗氧化物，還能吃嗎？
在回答這個問題前，咱們需要先認清一個事實：很多抗氧化物，比如維生素A、維生素C、維生素E，都是我們身體必需的營養元素，過量未必有益，但適量的攝入依然是身體剛需。
因此，最需要我們小心對待的，其實是含有抗氧化物的保健品，因為這類保健品裡的抗氧化物含量常常很高，遠高於咱們平日所需。
《細胞》雜誌上那篇論文裡給非小細胞肺癌的小鼠們服用的，也是額外加入的高劑量抗氧化物，遠高於小鼠平日中從食物裡獲得的劑量。
所以，對非小細胞肺癌的患者來說，對抗氧化物保健品，最好還是保持謹慎。對其它癌症的患者來講也是如此——美國國立癌症研究院的網站上建議的是，任何癌症患者如果想要服用抗氧化物保健品，一定要先諮詢自己的主治醫生。
而對於健康人來說，儘管還沒有確切證據表明抗氧化物能增加健康人患癌的風險，但就目前的科學研究來說，也沒發現抗氧化物能真正幫助預防任何疾病。因此，如果不是檢查發現確實缺乏某種維生素的話，我個人認為是沒必要花這個冤枉錢的。
既然如此，那些富含抗氧化物的蔬菜水果，還能吃嗎？
當然可以啦！畢竟，蔬菜水果裡除了抗氧化物，還含有豐富的其它營養元素。和抗氧化物不同，增加蔬菜水果的攝入，經相關研究證實，確實是和多種疾病的風險下降有關的。
所以，要想養生而不“養癌”，可能還是要——
好好吃菜！
1. Packer,L., Colman, C. 1999. The antioxidant miracle: Put Lipoic Acid, Pycnogenol, andVitamins E and C to Work for You.John Wiley and Sons, Inc, New York. ISBN:978-0471353119
2. https://www.thailand-guide.com/networkantioxidants/about.htm
3. https://nccih.nih.gov/health/antioxidants/introduction.htm#about
4. The Alpha-Tocopherol Beta Carotene Cancer Prevention StudyGroup. 1994. The Effect of Vitamin E and Beta Carotene on the Incidence of LungCancer and Other Cancers in Male Smokers. New England Journal of Medicine.330(15): 1029-1035.
5. Omenn, GS, et al. 1996. Effects of a Combination ofBeta Carotene and Vitamin A on Lung Cancer and Cardiovascular Disease. NewEngland Journal of Medicine. 334(18): 1150-1155.
6. Lee IM, Cook NR, Manson JE. 1999. Beta-carotenesupplementation and incidence of cancer and cardiovascular disease: Women’sHealth Study. Journal of the National Cancer Institute. 91:2102–6.
7. Goodman GE, Thornquist MD, Balmes J, et al. 2004. TheBeta-Carotene and Retinol Efficacy Trial: incidence of lung cancer andcardiovascular disease mortality during 6-year follow-up after stoppingbeta-carotene and retinol supplements. Journal of the National CancerInstitute. 96(23):1743-1750.
8. Bjelakovic G, Nikolova D, Gluud LL, Simonetti RG, Gluud C.2012. Antioxidant supplements for prevention of mortality in healthyparticipants and patients with various diseases. Cochrane Database SystematicReview. 14;(3):CD007176. doi: 10.1002/14651858 .CD007176.pub2
9. Albanes D, Heinonen OP, Taylor PR, et al. Alpha-tocopheroland beta-carotene supplements and lung cancer incidence in thealpha-tocopherol, beta-carotene cancer prevention study: effects of base-linecharacteristics and study compliance. J Natl Cancer Inst . 1996; 88:1560-70.
10. Touvier, M., et al. 2005. Dual Association ofbeta-carotene with risk of tobacco-related cancers in a cohort of French women.J Natl Cancer Inst 97(18): 1338-1344.
11. Wiel, C., Le Gral, K., Ibrahim, MX, Jahangir, CA,Kashif, M., Ziegler, DV, Xu, X., Ghosh, T., Mondal, T., Kanduri, C., et al.(2019). BACH1 Stabilization by Antioxidants Stimulates Lung Cancer Metastasis.Cell 178, 330–345.
